10月6日的滇南，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，把天空织得灰蒙蒙的。南盘江的水裹着泥沙，在雨雾里泛着沉郁的光，风一吹，寒意就顺着衣领往骨头缝里钻——中秋刚至，天气倒像是提前入冬了。
李洋把安全帽的带子又紧了紧，雨水顺着帽檐滴在他的工装上，后背已经被洇出一大片深色。他握着测温仪，在给煤平台慢慢走，控制盘上的绿光映在他脸上，和檐外的雨帘形成了两个世界。“3号线刮板机轴承温度正常，振动值稳定。”他对着对讲机报数据，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——从下午接班到现在，他已经在厂区转了三圈。
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，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。李洋脚步顿了顿，走到走廊的尽头接起。屏幕里，母亲正把一盘月饼摆上桌，身后的电视里放着中秋晚会的歌舞，“小洋，吃饭了没？今天雨大，冷不冷啊？”母亲的声音裹着电流的杂音，却像暖水袋一样贴在心上。他刚要开口说“不冷，一切都好”，就看见镜头里父亲凑过来，小声说：“让孩子安心上班，别惦记家里。”
挂了视频，李洋靠在冰凉的墙壁上，喉结动了动。这是他在巡检司公司度过的第十五个中秋，每年这个时候，他都在厂房里和机器作伴。去年中秋，女儿在电话里哭着要他回家看月亮，他只能哄她说“爸爸这里有比月亮还亮的灯”；今年女儿上小学了，懂事了，今上班前对他说“爸爸注意安全，我和妈妈等你回来吃月饼”。
“在想啥呢？”郝哥拍了拍他的肩膀，手里的巡检本还沾着雨水。郝哥是厂里的老员工，头发都白了大半，“我儿子说他今天要带女朋友回家了，孩他妈做了一桌子菜，就缺我这个老头子。”郝哥笑了笑，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落寞，“咱们电力工人，哪有那么多团圆？厂区的灯亮着，家里的灯才能亮，值了。”
李洋点点头，跟着郝哥继续巡检。雨水敲打着厂房的铁皮顶，发出“哒哒”的声响，和机器的轰鸣声混在一起，倒也不算冷清。两人一前一后走着，从汽包到引风机，每一个仪表、每一根管线，他们都摸得比家里的家具还熟。
“走吧，回集控室喝杯热水，暖和暖和。”检查完最后一个设备，郝哥提议道。李洋跟着他往回走，反光服上的雨水顺着裤脚滴在地上，留下一串湿痕。他还在想着家里的月饼，想着女儿会不会对着窗户等月亮，就听见集控室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——那声音，像极了女儿的。
他猛地加快脚步，推开门的瞬间，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集控室里的大屏幕亮得晃眼，上面正显示着机组运行的实时数据。而屏幕前，站着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：他的妻子牵着女儿，郝哥的儿子带着女朋友，还有好几个同事的家属，正围着安全员小彭听讲解。女儿看见他，挣脱妈妈的手就冲了过来，小跑到他面前，仰着小脸喊：“爸爸！”
“你们怎么来了？”李洋蹲下身，把女儿搂进怀里，女儿的小手摸在他冰凉的工装上，却一点也不嫌弃。妻子走过来，递给他几张纸巾：“你公司组织了家属开放日，说让我们来看看你们工作的地方，了解一下你们的工作流程，入厂前小彭给我们做了入厂安全培训。”她抬手朝集控室正中间的墙指了指，那八个金灿灿的大字特别显眼：“刚还跟小彭在这儿看呢，他给我们讲你们‘创新奋进 奋勇争先’的企业文化，说你们上次为了超低排放改造，连着好几个月在厂里加班，还有你们班组一起创新《锅炉水冷壁系统磨损预测优化方法》并申请专利的事儿——正说着呢，就看见你回来了！”
安全员笑着走过来：“李师傅，郝师傅，咱们一线员工辛苦，家属更辛苦。特意趁双节，让家属来看看咱们的‘战场’，让孩子们知道，爸妈的工作多有意义。也让咱们的奋进文化从家庭延伸到社会，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得到弘扬。”
女儿拉着李洋的手，指着大屏幕兴奋地说：“爸爸，这个屏幕好大啊！比我们学校的多媒体屏幕还大！就像电视里的卫星发射基地一样，好厉害！”她又跑到玻璃窗前，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厂区，“爸爸，原来你说的‘比月亮还亮的灯’就是这里啊！好漂亮！”
李洋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，又看了看身边的妻子，突然觉得眼眶发热。他以为自己的坚守无人知晓，以为自己对家庭的亏欠无法弥补，却没想到，公司把这份牵挂变成了惊喜，把家属的思念变成了陪伴。郝哥在一旁抹了抹眼睛，儿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爸，原来你每天都在这么酷的地方上班，我以前还以为你就是个修机器的。”
雨还在下，窗外依旧没有月亮，但集控室里的灯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。李洋抱着女儿，看着身边的同事和家属们说说笑笑，突然明白：所谓团圆，不一定要坐在家里吃一顿饭、看一轮月亮。有时候，坚守在岗位上，看着自己守护的灯火照亮千万家，保供的电变成热风温暖着自己爱的人，就是最好的团圆。
女儿突然凑到他耳边，小声说：“爸爸，长大了我也要当电力工人，和你一起守护这些比月亮还亮灯。”李洋把女儿搂得更紧了，他知道，这份坚守，这份责任，会像厂区的灯火一样，一代代传下去。
南盘江畔没有月亮，但巡检司公司的灯光，却成了这个中秋最亮的“月光”。（高伟）
